
對旅人來說,九點半就算夜深了,此刻卻無法入睡,也讀不下書,只好上來寫寫東西。從開始獨木舟之旅到現在也過了快一週,發生了一些事,卻始終沒什麼機會和人好好進行對話。網路帶著虛無,而身邊不是被不諳英語的馬國人就是長相奇怪的老法圍繞,常有孤島之感。
不過我倒也習慣了,一個人沒事寫寫東西、讀個書也挺自在。
今天一位白鬍子法國老先生搬進了旅館,在短短一條大街上也打了幾次照面,剛剛聊了起來。他似乎是電視記者,來馬達加斯加很多次,為採訪工作居多。我們聊到哪裡可以玩什麼,對馬國的觀感等等。
旅人聚在一起話題不外乎往兩個方向走,一個是彼此較勁經歷哪些瘋狂的遭遇,另一個就是抨擊當地的文化差異。感覺他對馬國有些不爽,其實這種沸騰的情緒我能理解,包括在獨木舟之旅結束那天,我也對船夫大暴走了一回,不過那是題外話,改天另闢專題。
或許因為馬達加斯加是我這一趟第一個正式的國家,耐性還算夠,對於交通不便、人們不知所云、資源缺乏等,都能勉強莞薾看待,從中找點樂子自娛娛人。但對來很多次的老先生就不是這麼回事,他似乎有滿肚子火無處可發。
他提到這國家不知長進,人們永遠對觀光客得吋進尺(啊這不是很自然嗎?),也沒有服務的概念,拒人於千里之外,卻又要抱怨觀光客都不來。他說的我都同意,雖然我只來了約兩週,但這國家整體瀰漫一種停滯不前的氛圍,你幾乎可以想像,十年前差不多是這樣,十年以後也會是這樣。他們倒也不是出於懶惰或驕傲,或許只是覺得日子就這樣過下去沒啥不好。反正,島上大多數人都很窮,大家沒錢去其他國家開眼界,獲得比較的機會,自然不思長進。
政府腐敗,嚷著嚷著也就這樣吧;雖然有鐵路,一個禮拜還是只開一班火車吧;漁夫捕不到魚,就怪日本大漁船把漁獲都搶走吧;客人上門問怎樣可以買套裝行程,身為旅館主人不知道也就聳聳肩吧,反正旅館都開了一年,外頭招牌還是沒掛起來;國內線航班在航空黑名單上,票價還是貴的要死(例如一小時航程要價將近一萬台幣);路爛透了,這麼多年了就讓它維持泥土貌吧…。
你說他們悲哀嘛,我不想下太重的評判,尤其是背負著西方意識的評判,但若由經濟發展為腦量出發點的話,馬達加斯加看上去的確是個 hopeless 的國家,往好處想,至少保住了野生動物們免於遭受戕害。
「馬達加斯加適合旅人(traveller),不適合觀光客(tourist)。」老先生吼了一聲。
我難得遇到一個可以完整用英文句子表達想法的人,也顧不得到底聽懂了他多少,就一搭一唱下去。
說著說著,旅館員工帶一位當地婦人走了上來,婦人向我們點點頭,老先生臉上青一陣白一陣,便扶著她的肩離開了。過不久他回來,說那是他在 Belu 認識的婦人,之前訪問了她全家,而從來沒離開過 Belu 的她說也想要旅行,於是老先生給了她些錢鼓勵她去,誰知她就真的提了皮箱,一路追到 Morondava 來。
她只知道老先生姓 Jean Pierre(天知道 Morondava 大概有一百個姓 Jean Pierre 的老法吧),住這間旅館,憑著這兩條線索倒也給她殺來了。
這事太奇怪了,可能尚皮耶老先生也覺得我嗅出端倪,還此地無銀三百兩說:「這下可好了,我得把她放另外一個房間啊!我可沒想要從她身上求什麼喔!竟然給我喊餓,我還得帶她去吃晚餐,你看看誇不誇張!我就說吧,這些人還真奇怪!」
他演了大約有十分鐘的戲,我笑笑跟他說別想那麼多,享受當下就是了。眼前這齣長青版的為愛走天涯或是愛在午夜假巴黎,不知道會如何收尾。之前諸多對馬國的憤慨,還不是難過美人關。
希望老先生今晚可以get some,大概有助於幫他消點氣吧。
Photo I 李郁淳